海月狂想

　　　　２

　　在寂靜的夜晚，藍色的月光照耀著幽黑深沈的海面，星子眨著光芒，為闇夜點上了希望的燈火。驀地，一顆流星劃破天際，往宇宙不知名的地方倏地消逝無影。

　　「希望我能到岸上去，到人類的世界去。」
　　我趕緊抓住機會，趁機許願。
　　「這次一定可以成功的。」
　　我非常有信心的說，眼眸還熠熠發著光芒呢！
　　「公主。」
　　我冷不防被這從海底傳來的呼喚聲嚇了一跳。
　　「什麼事啊！我還想欣賞月色呢！」
　　有種興致被打斷的感覺，我不甘願的將身軀隱入海裡，往聲音來源游去。
　　( 唉！待會碰見巫魚婆婆一定又會挨一頓臭罵了，不！豈止是這樣而已，父王才不會放過我哩！他一定會把我罵得狗血淋頭。)
　　看來我這下肯定又要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之苦了。

　　自從可憐的小美人魚，也就是我的曾、曾、曾輩的某位親戚化成海沫消失後，到海面欣賞月色……不！不管是欣賞任何東西，這種行為就好像已經成了一種犯罪的行為更甭提那個自古以來的傳統了，什麼到了十六歲就可以到岸上……也就是在人類世界裡度過一個月的時間，相當然對人魚而言的「十六歲修行」。說到底，這還是騙人的嘛！像父王那種固執的人怎麼可能答應讓我到岸上去呢？打死我都不相信。
　　想到這裡，我不禁嘟著嘴生起悶氣來，就這樣在不知不覺，我停止了「前進」的動作，開始在一大群熱帶魚和浮游生物的海中央沈思起來。
　　「海月公主，我終於找到妳了！可累壞了我這把老骨頭喔！」
　　巫魚婆婆的沙啞抱怨聲在我身邊響起，這時我才意識到她的存在，以及身旁一群熱帶魚的美麗。
　　( 噫！剛才實在是太生氣了，連這麼美豔的熱帶魚都沒注意到，這可真是個大罪過。)　
　　「巫魚婆婆，這麼急著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我耐著性子問，雙眼直守著那些魚。
　　「海月公主，海神殿下正在找妳呢！看樣子他似乎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妳。」
　　「還有什麼事？肯定又是要罵我了。」
　　我一臉的未卜先知，反正我早就知道父王只要一找我就沒好事。
　　「算了！我要回去了。」
　　我笑著對我的魚朋友說道：
　　「再見了！魚朋友。改天再來找你們玩。」
　　一瞬間，魚群一鬨而散，往四面八方游去，只剩下幾條不忍離去的魚兒，一直在我身邊徘徊。我寵溺的摸著他的頭，笑道：
　　「乖！我會再回來看你們的。」
　　彷彿那些魚兒真的聽懂我說的話般，在我周圍游了幾圈後便迅速地游走了。
　　「我們該走了吧！公主，別讓海神殿下等太久了。」
　　巫魚婆婆在一旁催促。
　　「嗯！」
　　我和巫魚婆婆就這樣慢慢地游回水晶宮去了。
　　( 天啊！父王不知道又要說我什麼了？)
　　我在心中忐忑不安的想著。

　　在深又深的海底，有座人類用肉眼和使用儀器也無法探測出的水晶王宮，它的外圍是用幾根簡單的柱子和綠色的海藻所構成的，若不仔細瞧它，可能會把它當成一般的廢墟，這大概就是它長久以來不被察覺的原因吧！而這座水晶宮的內部構造則是由七彩的珊瑚礁及蚌殼裡所生成的各樣珍珠所裝飾而成，日本童話浦島太郎中的龍宮也似如此模樣。然而這座水晶宮卻只有海中的生物才能目睹到它的美貌，但任誰都想不到的是，在這座美侖美奐的宮殿裡，居然會傳出足以讓海底火山再度爆發的怒吼聲來。
　　「我不是要妳別再到海面上去了嗎？為什麼妳不肯像　海蘭一樣好好聽話呢？」
　　海神，也就是我的父王，正在叱責我呢！用他那充滿威嚴的口氣向我說教。而在他身旁依次有海蘭、巫魚婆婆，和一堆蝦兵蟹將。
　　「我和海蘭姊姊不同。她沒有想到岸上去的夢想，可是我有啊！明天就是我十六歲生日了，我可以到岸上去的，可是您偏偏就是不肯答應我。」
　　我不甘示弱的反駁，順便外加一個鬼臉。
　　「海月妳……」
　　海神讓我氣得說不出話來，只能以眼神應對。瞧他那個樣子，我心裡真是痛快極了！誰叫他老是要阻撓我的計畫。
　　「父王，您就讓我到岸上去嘛！」
　　我撒嬌道：
　　「拜託啦！就只有一個月而已嘛！」
　　我還在繼續我的作戰計畫，用我可人的笑容和甜美的聲音慫恿他。其實我可以不用這麼費事求他的，因為化身成人的咒語，其實早就被我這天才公主給偷出來了；所以，不管海神答不答應，人類我是當定了。只是……　
　　「好啦！父王。別這麼不通人情嘛！說不定我覺得岸上的世界不好玩，就提早回來了啊！」
　　此時，我睜著靈秀的杏眼盯著海神，等候他給我的回答。雖然說我是無論海神答不答應都可以變成人類，但是　如果沒有海神的同意，我一樣出不了海洋一步的；要不，我逃出了海洋，不就成了逃兵，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回來肯定又免不了一頓臭罵。想想還是先得到海神的諒解將來的處境才會比較好一點。經過如此的深思熟慮，我當然會撰擇「待遇」好的那一方囉！呵，我真是太聰明了，聰明到有點不擇手段。哎！這是沒辦法的事啦！誰叫對手是海神呢？不耍點小把戲怎麼可以成功；不過父王……對不起囉！請原諒任性的我吧！ 　
　　「妳真的那麼想去岸上？到人類的世界去？」
　　海神突然這麼問我，這使我著實愣了一下後，只能呆呆的望著他看。
　　「您這麼說，是答應了囉！」
　　我的思緒終於又轉回來了，剛才實因震驚過大而使腦神經打結，繼而失去反射動作；現在我我應該是高興萬分的撲到海神身上，然後再送他幾個「感激之吻」才對啊！而不是呆呆的盯著他看，拚命想找出他那根筋「秀逗」了，這樣答應我的無理要求。
　　「妳去吧！到妳夢想的世界去看看現實。」　
　　他的口氣帶有一絲無奈，恐怕是對我已經「沒法度」了吧！
　　「海月，終有一天妳也會想到人類世界去的。這一天，終於來了。」
　　海神意味猶長的嘆道。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有一種奇特的感覺冒上心頭，我感覺到……海神好像瞞了我某件事情。究竟是什麼事這麼重要呢？連我這個海神最愛的小女兒都感覺不出來，實在想不通！
　　( 莫非是關於我的事嗎？所以才這麼慎重、神祕。)
　　我心裡突然萌生這樣的念頭，但這個念頭在我心中還停留不到三秒就被我三振出局了。因為對我而言，到人類世界去這件事是非常重要的，它關係到未來我族的命運。

　　我說過，可憐的小美人魚因愛而變成海沫消失，所以「十六歲修行」的傳統便被廢除；但那位害小美人魚死去的負心王子卻依舊和鄰國公主過著幸福的日子。為了此種原因，早在十幾年前我就決定要為我那可憐的曾、曾、曾輩的親人報仇雪恨。所以，我一直等待著明天，也就是我十五歲的生日來臨。我要拿著匕首奪走那負心王子的生命，不管他轉世成什麼動物，即便他轉世成我的同類，我也會毫不猶豫的殺死他；如果這樣，我那可憐的祖先就能安息了！也可以忘掉仇恨再度轉世投胎。這才是我真正要到岸上的最終目的。

　　我還在心中盤算到了人間的第一步要做什麼時，巫魚婆婆便以風馳電掣的速度衝進了宮殿。巫魚婆婆是剛才受到海神的命令，回去取化身成人的咒語的，只是沒想到這會兒，她居然會以驚慌的口氣大嚷著衝進宮殿來。
　　「海神殿下，這可怎麼辦？咒語不見了。」
　　頓時，我傻住了，我竟然忘了咒語在我身上的事情。
　　( 怎麼辦！這下肯定完蛋了。)
　　「海神，沒有咒語的話！我就不能把公主的尾鰭化成人類的腿，這下她恐怕要空歡喜一場了！」
　　看見巫魚婆婆為了我神傷的模樣，我真有點心不忍，所以我毅然拿出了已告失竊的咒語，那怕是被海神罵得狗血淋頭也心甘情願了。
　　「對不起！咒語……在我這裡。
　　帶點抱歉意味，我很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去。
　　( 這下完了！父王不會因為氣我的行為而收回剛剛的話吧！)
　　不行！如果這樣的話！那我的計畫豈不就要「胎死腹中」了？別開玩笑了，怎麼能夠把我辛辛苦苦算計好的一切都變成泡影呢？非得好好補救不可。

　　看來我真是杞人憂天，這小腦瓜子又要「開工大吉」了。我猜它有一天可能會跟我罷工抗議，誰讓我老要它「加班」而又不給它「加班費」；什麼？加班費不知道是什麼，就是足夠的休息時間嘛！我的腦子總是無時無刻在策畫和修改這個偉大的「暗殺行動」，務必要求一個最成功、完美的結果，所以我那有時間休息啊！就是連在睡夢中，我都會嘮叨個一兩句。這完全是海蘭觀察得來的；她說我的睡容就是一副想殺人的可怕表情，有時說了幾句夢話卻也還是離不開「殺」這個字眼。
　　「妳又不是跟他有什麼深仇大恨的，幹嘛非致他於死地不可呢？」海蘭就常常這樣問我。
　　其實這個問題連我自己也搞不懂究竟為什麼，我只是很單純的想替小美人魚討回公道而已。為了此種理由，所以那個負心王子就必須償命，這是很公平的嘛！

　　宮殿裡的每個人自聽到我的話之後，個個面面相覷、瞠目結舌，彷彿是看見或知道了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
　　( 奇怪！咒語在我身上這很怪異嗎？我只不過是「借用」而已嘛！現在我已經物歸原主了。幹什麼還用這種眼光看我？有什麼大不了的。) 　
　　「喂！說話，為什麼不回答我？」
　　我終於忍不住了，這地方的沈默甚至讓我感到窒息，最後我打破了僵局，首先開口說話。
　　「父王，到底怎麼了？我知道是我不對，我不應該去……去偷咒語的。但是你們不要不說話，如果您想罵我就罵吧！」
　　我低下頭，準備接連而來一頓臭罵。
　　( 認命吧！)
　　「又怎麼了？父王。」
　　我連心理準備都做好了，沒想到海神居然還沒開口罵我，真是不可思議！可是越是這樣，我心裡的懼怕就又多了一層。
　　「父王……」
　　「呃！沒事。能有什麼事呢？」
　　海神笑呵呵的說，表情顯得極不自然。
　　( 天！他到底怎麼了？好像變了個人似的，居然還沒開始破口大罵。)
　　就在此時，始終沈默的海蘭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父王說得對！我們只是很訝異偷去咒語的犯人，居然會是個公主。」
　　海蘭吃吃的笑著，也不曉得那個笑是什麼用意。不過我總是覺得她說的話，有一種酸溜溜的味道。
　　「海蘭姊姊，我才沒有偷呢！我是『借用』，只是借用而已！不是偷。」
　　我還特別強調「借用」這兩個字，以防海蘭把我當成宵小之類的。
　　「好！是借用。不過……妳去借用咒語，怎麼會毫髮無傷的回來呢？我記得那兒有很多河豚將士巡邏的。」
　　海蘭疑惑的問，眼中閃著狡黠的光芒；不！閃著狡黠光芒的眼眸是我的，而海蘭閃的則是屬於「待宰羔羊」的可憐光芒。怎麼說呢？因為……嘿嘿嘿！且聽我慢慢道來吧！

　　在深又深的海底除了有一座水晶宮之外，還有一處以「禁地」為名的幽冥殿。哎喲！好可怕的名字喔！聽起來裡面似乎存在什麼可怕的東西，但，那是騙人的，幽冥殿裡根本什麼東西都沒有。它跟其它的宮殿不是都一樣，既不多了根柱子也沒少了個石階，只不過是多了些士兵防守罷了！還有擁有一個比較嚇人的名稱。而至於它那個可怕名字的由來，我想這大概跟它的地理環境有很大的關係吧！
　　的確！在幽冥殿的附近有生長著一種奇特的棕褐色綠藻，而在那周圍的海水卻也是深沈的黝黑，此外，有時仔細一聽，就常會聽見隱隱約約的奇怪叫喊──這就是幽冥殿最令人害怕的地方。可是單是這些，是沒有辦法阻止我的，我不怕那奇怪的叫喊，而且防守幽冥殿的士兵也跟我很要好，在那座宮殿裡閒逛簡直已經成了我的家常便飯了；至於裡面有什麼？那更是無聊了。
　　一處以禁地為名的幽冥殿，裡面居然是一些足以讓我頭昏腦脹的藏書，可真好笑！此外，幽冥殿裡最重要的算是化身成人的咒語了。就這些東西，居然有一堆的將士來守衛，我想，人魚國的閒人魚實在太多了。
　　對了，我還沒解釋為什麼我眼中會閃著狡黠的光芒呢！原因很簡單，因為在七年前，當海蘭十六歲生日的時候，那時我才不過八歲，因此我根本就沒有資格參加海蘭的生日會，只有早早就被巫魚婆婆架上床去夢周公的份了。只是當日半夜，有個吵嘈的聲音把我從睡夢中叫醒……那好像是有人在哀嚎的聲音。我驀地睜開雙眼，誰知出現在我眼前的第一幕竟是海蘭那全身破爛的衣服，我還記得那時我曾問她說：
　　「海蘭姊姊，妳的衣服怎麼了？是不是跌倒了。」
　　「沒事！海月。妳乖乖的，快點睡覺！」
　　海蘭忍住疼痛，輕輕地用手撫摸著我的頭，我旋即又進入睡眠狀態。
　　那時我還不了解海蘭為什麼會變成這副模樣，直到現在，這個謎終於讓我解開了。原來，海蘭根本不是沒有到人類世界的夢想，而是因為技術太爛，偷不到化身成人的咒語，所以只有作罷。
　　而海蘭似乎是因為回憶起這些往事，所以眼中的閃著的光芒才會變成待宰羔羊。接著，她急著暗示我別說出來。我這個人最好了！看見海蘭苦苦哀求的模樣，試問我怎麼會把這件事給公諸於世呢？無奈，這事關係到我本身。於是在衡量利益之下，我也只有決定大義滅親了。

　　「父王，這不能怪我！海蘭姊姊也做過這種荒唐的事，我只不過是有樣學樣而已！」
　　「海月妳……」
　　海蘭氣得臉都綠了，顯然是怒氣已到達了極點；但對於我的任性，她始終還是沒軏。
　　「父王，對不起！我其實也是很想到岸上去的。因為我……」
　　海蘭轉而向海神認錯，順便還給了我一記白眼。看到她這個樣子，我心裡也有點過意不去。
　　( 對不起囉！我不是故意要拆穿妳的祕密的，海蘭姊姊。)
　　「算了！七年前的事早就無關緊要了。」
　　( 哇！今天他倒挺寬宏大量的嘛！不會是把茅頭轉到我身上來吧！)
　　我有些膽怯的看著他，遲疑地開口問道：
　　「您不生氣啊！父王。我這麼的任性妄為……」
　　「不生氣！誰叫妳是我最疼愛的小女兒呢？倒是妳，到了人類世界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會不會有得吃、有得住。那個花花世界不是妳所能瞭解的！」
　　海神哽咽的說著，我也無言以對。到了最後，凡是待在這宮殿裡的眾人居然都泣不成聲了。
　　「幹什麼嘛！我又不是去了就不回來了，為什麼要哭呢？巫魚婆婆、父王、海蘭姊姊，還有大家，你們都別再哭了好嗎？」
　　我的聲音才剛變得沙啞，眼淚卻早已克制不住的流了下來。
　　( 不行！我絕不能哭。)
　　想是這樣想，但是我的眼淚還是不聽我的使喚。
　　「要你們大家別哭，自己卻在一旁掉眼淚，真是可笑！」
　　我試著把氣氛變好，可是沒想到卻成了「加油添醋，搧風點火」了，在場的氣氛非但沒有變好，反而還有加重的趨勢。
　　「我答應了我會回來的嘛！父王。」
　　我拉著海神的衣袖，眼神直盯著地上。
　　「海月是最守信用的了！絕對會履行承諾回來的。所以請您別為我擔心了！父王。」
　　「海月……」
　　海神囁嚅著，似乎是想放心而又放不下心。就在這時，巫魚婆婆的叮嚀語氣從海神身後傳來：
　　「公主，妳年紀輕又愛玩，上了岸可得收斂點啊！婆婆沒有辦法在妳身邊照顧妳了，妳可要好好保重自己。」
　　巫魚婆婆嘴裡固然是這麼說，可是我知道最捨不得我的就是她了！雖然我常惹得她生氣。
　　「巫魚婆婆，我一個月之後就會回來了嘛！用不著這麼傷心。」
　　我緊緊的抱住巫魚婆婆，安慰似的說。事實上我的淚水流得也不比巫魚婆婆少，與其說是安慰她，倒不如把它當作相對哭泣來解釋還好一點。
　　「明天就是妳十六歲生日了，公主。」
　　「嗯！」
　　「可以變成人類高不高興啊！」
　　「巫魚婆婆……」
　　「乖乖的！別哭了知道嗎？不然可就要變成醜八怪一個了。」
　　「巫魚婆婆！」
　　我佯裝生氣，巫魚婆婆見了便笑道：
　　「好好好！不笑妳了。」
　　她笑容可掬，一臉寵溺的看著我。我心裡多了一股莫名的感動。
　　( 謝謝妳！巫魚婆婆。)
　　「巫魚婆婆，我最喜歡妳了！」
　　「我何嘗不是一樣呢？公主。」
　　就這樣，我和巫魚婆婆倆人從不忍離別轉成了互道珍重。
　　而在這一段時間裡，我老是有種感覺，好像這次上岸後，我就再也不可能回到水晶宮來；我，回不來了！這種被我歸類為不祥的感覺一直縈繞在我的腦海中，為我編織了一種可怕的想像。於是我把巫魚婆婆抱得更緊了，企圖想趕走這思想所帶來的懼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