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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豚少年

   我一直覺得最美麗的事和最殘酷的事都會在夏天發生,就像四年前的那個夏天我遇見了她,四年後同樣失去了她一樣。我不知道一個人的悲傷究竟可以用多少種型式表現?我只知道,她的眼淚,讓我心傷。

    1

  在我說這個故事之前,我必須先澄清一件事,那就是這個故事裡只提到過一位女生。「海豚少年」的標題只不過是我一時的興起之作,跟我要說的內容完全沒有相關性。不過如果硬要說有的話,那也只有“海”這個字,因為我將提到的唯一的女生就和“海”有關;她很喜歡看海,不管心情好、或不好,她都愛海。她的名字叫李巧欣,和我是國中同學。我通常直接叫她“巧巧”,好證明我們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但事實上也是如此。
  認識巧巧的那年我剛升國一,我們被排在同一班,自此成為好友。因為是女校的關係所以同學之間的感情都特別的好,好到有點逾矩都有(指同性戀人)。不過在當時那種環境之下,大家也都不以為意,大人們只當作是小孩子還沒成熟的把戲,怎麼會看在眼裡呢?因為沒有人出來制止的緣故,我和巧巧就這樣被惡作劇地連在一起了。
  眾人皆知我和巧巧感情好,當然也就逃不過「我倆是一對」的謠言,但我們不是那種關係。每回聽見這種話,我和巧巧總是一笑置之,兩個人都沒有意思去澄清,而這樣的心照不宣讓事情發展得更像真的了,連外校的同學都知道中*女中有一對超相配的同性戀人。走在路上的時候也常常被「小紀,又帶巧巧出來約會啊!」或「噢……小倆口在散步展現柔情哩!」等等的字句給弄到哭笑不得,而在這個時候我總會刻意地擁住巧巧,做出濃情蜜意的模樣給那群好事者大飽眼福,好創造下一波的八卦風潮。
  紀天晴,我的名字,但認識我的人都會稱呼為“小紀”。因為“天晴”二字實在太過女性化了,一點都不適合如同八爪怪人(整天爬東爬西,北跑南追)的我。有時我想,我和巧巧兩個人會被誤會的原因,一是我太粗魯,二是她太柔弱,所以我們才會形成互補關係,成為T(我)和婆(巧巧)。
 
  總之我和巧巧就是這樣的好朋友,在國一、國二的學涯裡兩人的友誼佔有絕大部份的快樂記憶這件事不容質疑。我本來以為我很了解她,不管是哪一方面,她和我一樣是個開朗、樂觀的人,而且還很聰明,在班上(我們班是資優班)總是排名一、二名,不像我排名可到最後了。所以在國三分班時,我自願分到電腦實務班;對我而言,叫我背英文,算數學,升高中,考大學,那還不如去學個一技之長才好哩。所以我暫時離開了她到新班級去找尋我的春天,她則繼續留在原班級苦讀那些高深學問。
  然而一切就從這裡開始變質了!她和“海”的淵源,以及她深藏的哀愁漸漸浮上檯面。我竟然發現,我是那麼不了解她。如果那一夜,她不哭的話,究竟我到什麼時候才能體會她有多大的悲傷……

    2

  巧巧怪異行為究竟是何時開始的呢?這一點我並不清楚,我曉得的,就只有她在某一天的下午由學校離奇失蹤這件事。當時她的班導到我的班上來找我,向我簡單地陳述了她失蹤的經過,然後問我巧巧可能會去的地方,接著我們便分頭去找她了。
  說真的,我剛聽到這個消息時真的嚇了一大跳,巧巧是個乖女生,理應不會做出這種事的。資優生的巧巧也會鬧失蹤?我連想都沒想過。但更讓我驚訝的,卻是我連她會去什麼地方都說不出口。我和巧巧雖然是好朋友,但是這段友誼似乎只存在校園裡頭,我只知道學校的她,壓根就沒想過下了課的她是何模樣。我們從來也不討論彼此的家庭和假日生活,就只注意著學校時的相處、遊戲時的歡樂;我們用最純粹的自己來互相欣賞,並且覺得對方都會是一生最好的朋友;就是這樣單純的友誼讓我們有默契地不去談論和“對方本人”以外的事,兩年的友誼亦是建立在此之上。所以我真的不知道……如果巧巧不在學校,那她在哪裡?
  升上國三時,我和巧巧的友誼似乎就變淡了一些。在那個年代,升學班和放牛班的差距是很遙遠的-上課,我們班是電腦實務班(放牛班),所以正規的課程會因為兩天的電腦技能課而變得不那麼重要,聯考的壓力在我身上根本見不到;但她的班是資優班(升學班),正規的課程還嫌太少,非要六、日也來上課。下課-我和同學在教室打鬧嘻笑、打盹補眠,頗有偷得浮生半日閒的意味;她卻在努力K書、寫著一張又一張的模擬考題,連我想和她談的話的時間都沒有。日子一久,我和巧巧都有點生疏了!我甚至連上回和她說話的時間都記不清。現在聽見她失蹤的消息,我心頭除了發慌還是發慌……誰叫我連她會去哪裡都不知道呢?我大街小巷的找尋巧巧,但是街上卻連一個像她的背影都沒有。天啊,她到底去哪裡了?
  在這個時候,我想起了一件往事,那是我和巧巧唯一不在校園裡來往的往事。國二的下學期,學校曾舉辦了一日來回的秋茂園之旅(那時它還沒被禁封),在那個海邊她告訴我,她很喜歡那裡的風景,在那裡她彷彿可以找到生命中少許的寧靜。「小紀,如果有一天我不見了!妳就到這裡來找我,我想我心煩的時候一定會來這裡,開心的時候也會來這裡。找不到我的時候就來這裡吧!」巧巧的聲音瞬時在我耳邊響起,我突然有種怪念頭-她一定在那邊。於是我攔了計程車就往秋茂園直奔而去……去的途中我看見了淺灰天空,沈重得就像我那時的心慌和不知所措。我內心不停祈禱著,她會在那裡!她會在那裡!但當我下車時卻沒如預期地看見她柔弱的身軀。天啊!巧巧,妳在哪裡?
  我總共在那裡等了一個多小時,由餘暉等到落日,在那個小時裡我想了很多。第一,找到巧巧後我一定要問明她失蹤的原因,避免類似事件的發生;第二,我絕對要巧巧告訴我關於她的一切事情,這樣她再失蹤我才有地方好找。等待、找尋的過程裡我發現我極度關心她,在友誼之外似乎還存在著異樣的情愫,我不想只當她的一個朋友,而是想倆人有更深的關係。我還迷惑著自己的戀愛傾向,巧巧的身影已經闖進我的眼簾……她穿著學校的制服,緩緩從我的正面走來。
  看到我之後,她虛弱地朝我笑了笑,說:
  「小紀,妳怎麼比我先到了?原來妳還記得我說過的話。我很高興!」
  看著她微弱的笑容,我一個箭步上前擁住了她,問:
  「巧巧,妳是用走來的嗎?妳一直從學校,走到這裡來的嗎?」
  巧巧點了點頭,說:
  「是啊!好遠的一段路噢,但是我還是走到了。」
  聞言,我心一慟,抑不住的眼淚直往下流,低嚷:
  「傻瓜……妳害我擔心死了!」
  巧巧一邊拭去我的淚水,一邊也淌下淚珠,輕訴:
  「我不是在這邊嗎?妳已經找到我了。」
  夜幕低垂的秋茂園,我和巧巧相擁著,那不知為何的淚水滴落,結合著她的淡淡哀愁,終於使我心中的莫名情愫找到出口。我無法用任何藉口來解釋現在的情況,真實的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我愛她!

    3

  在巧巧離開我之前,我從來都沒有告訴過她我愛她。因為我不認為她會接受我成為她的「男」朋友,所以最好的情況就是什麼都不要變,我們的關係依舊只是死黨。相擁在秋茂園的那天,我逼問著巧巧失蹤的原因,終於她抵不過我的糾纏告訴了我。巧巧,原名李巧欣,她的姓、名全由自於母姓,她的媽媽是別人的情婦,在她一歲的時候那個男人拋棄了她,什麼東西都沒留下。巧巧的媽媽很認命地帶大了她,但在她長大的過程中她總是目睹著她媽媽的悲情生涯,她不願意過和她媽媽一樣的生活,於是她就很努力的讀書,希望將來有一天能夠成為獨立的新女性。這是巧巧的夢想!也是我現在看見的她。
  「巧巧,妳已經做得很好了!妳不是全班第一名嗎?不需要太逼自己。」
  「我知道啊!只是偶而……我會想逃避,想徹底的忘記自己。到這裡來看海的不是李巧欣,是單獨的我!」
  「那麼,以後妳如果要來,記得要找我!」
  「不行的。小紀是李巧欣的朋友,在這裡的我不是李巧欣,只是我!我不用人陪我。」
  「好。小紀不陪妳!我陪。妳來看海,我也來看海,那我們倆就只坐著,不要交談,就只坐著。」
  「行。」
  從那之後,我和巧巧一旦到了秋茂園就成了陌路人。在這裡,我們只會靜靜地聽著海潮聲,連視線都不會交集到一點,彷彿倆個人的世界都在沈澱。不同的是,我在沈澱著自己對她的感情,她卻是在沈澱長年的哀傷。好幾次,我都想衝上前環抱住那令人疼惜的身體,但我始終都沒這樣做;我只是待在那裡,沈默地守護她。如此般的默契一直持續著,直到某一天終於打破了─巧巧是這麼努上想向上爬,豈料國中畢業時她卻沒有考上第一志願。放榜那一天,我就知道自己必須去秋茂園等候她的到來了。
  我到的時候巧巧已經在那裡了,她很失落,就像我想的一樣。她的哀傷已經不言而喻,沈痛地擺在我的眼前,我終於忍不住上前去擁抱她,她在我懷中哭了!海風終究也吹不乾她的淚水,我的心臟表面彷彿還為她留下了淚痕。這一刻,我非常愛她!她已經在我心裡發芽、深植。後來我邀她一起去唸護校,她答應了,但是她說她需要一年的時間來決定自己適不適合護理。於是高中的我們繼續過著女校生活,唯一的不同只是學校裡多了些別科系的男生-我們總算有機會和男生交談。
  高中分班,我們仍是同班同學。一上的學期中旬,我們去看了大體解剖,那一次有別班的遊覽車在去醫院的途中翻了車,印象深刻;然後是打針練習,班上有同學不小心將用過的針頭刺到其他同學,引發了一場風波;接著寒假,我們到醫院去見習,學宿有鬼的傳聞也令我們心驚膽顫。我以為巧巧喜歡這樣的生活,因為她從來都沒有和我抱怨過什麼,我們歡樂地渡過了上學期。
  下學期開始,我和巧巧分別選了不同的社團,巧巧是話劇話的新生,我則是溜冰社的新血。我們討論著彼此社團裡的活動,即使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能夠讓我們回味個半天。接著,她告訴我她被選上女主角,將和她的社長一同演出話劇。我很為她高興!她逐漸找到自己的定位點。話劇公演完的隔週恰好是我們第一次實習的時間,這一回,我和巧巧都被分派到不同的醫院,進行為期一個月的實習。我一點也不為巧巧擔心了!她似乎很適應這裡的生活,而且她很開心,我由她的笑容可以看得出來。
  但是漸漸的我發覺我錯了,她的開心只是因為她戀愛了。靠著少許的風聲我知道了她在話劇公演結束後便和社長假戲真做,成了情侶,而且在這一次的實習中她的出席率少得可怕、而且專心度也不夠。她似乎每天晚上都和社長去約會,實習作業根本也胡亂寫一通,單位的老師甚至揚言要當掉她。巧巧,她是怎麼了呢?難道她真的要為一個男生就放棄自己的夢想嗎?她想獨立,不想步她母親的後塵,說這句話的巧巧現在到底怎麼了?為了喚醒她,我請了一天假趕去找她。說真的,那時候我找她的原因不知道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她!但,那些都不重要,因為巧巧根本聽不進我的話,她執意要和社長在一起。我好生氣!好妒忌!原來“愛情”是不容許愛人被別人佔據。於是我向她說了狠話:「李巧欣,妳今天不聽我說,將來妳會後悔的。妳已經徹底失去了我這個朋友!從此,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巧巧沒有回話,更沒有挽留,那一刻我知道我不但失去了好友也失戀了!

  我和巧巧雖然鬧翻了,但我還是很注意她的動靜。聽說,她和社長也鬧翻了,第一次的實習結束後她們的戀情也結束了。護生的實習通常排在暑假裡,所以除了那一次我去找她之外,我們得再等一個月才會見面。其實我本來可以去找她,我知道此刻的她一定會到秋茂園去沈澱她的悲傷,但是我卻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去找她。我的心中有一個想法,我想,反正這是她自作自受,隨她傷心、哭泣吧!等她忘記了社長,新學期開始時我們再重新認識!到那時我一定會向她表明心跡,祈求她的愛。但升上高二,開學日我卻見不著巧巧。等待的結果是,導師通知我們巧巧辦休學了。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嚇到了!當下便衝出校門,攔了輛計程車直往秋茂園而去,如同國三那年我找尋她般的心慌。相識四年,我始終沒能知道巧巧的住處,每回在外相聚總是在這裡等候,我同樣希望這次能夠再在這裡等到她!豈料等待著我的卻是另一場驚愕─我和她的秋茂園,早在幾個月前就被禁封了。秋茂園不在了,那麼巧巧妳的哀傷將何去何從呢?找不到妳生命唯一的寧靜,妳又將哀傷寄往哪裡了呢?妳,是否痛不欲生呢?妳,是否曾想過我呢?妳,為何不來找我求救呢?現在的妳又在哪裡呢?我惶恐地等在那昏黃的大地裡,卻一直等不到巧巧的身影,她就這樣子離開我了,從此我再也沒她的消息。
  巧巧,妳看見這篇文章了嗎?親愛的巧巧,妳在何處呢?此刻我坐在電腦前細數著我對妳的愛戀,即使在那之後又己過四年,我對妳仍然無法忘懷。我說過,妳的淚痕彷彿已刻上我的心頭,想起妳的時候,總會有一股抹滅不去的哀愁。我愛妳!真的。妳呢?妳愛我嗎?聽著,如果這篇文有一天不小心轉寄到妳的信箱的話,妳一定要給我回音,起碼讓我知道妳現在的生活,好嗎?巧巧。
  我是真的好懷念妳啊!巧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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