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月狂想

　　（２）初識幽靈

　　現在的我當然能平心靜氣地寫出這個故事。但那時的我是不能接受這個事實的，我竟然看見了鬼！生活在二十世紀的台灣，我怎麼能相信這件事？何況剛剛我還碰到他的身體，雖然沒有注意他有無體溫，但碰到「鬼」的身體本身就是一件匪疑所思的事。
　　後來我終於相信我遇見了鬼，而且這個男鬼還是一個笨鬼、傻鬼、痴情鬼。
　
　　＊　＊　＊　＊　＊　＊　

　　我試圖再去碰觸他的身體，以茲證明我沒有神經失常。他還是坐在床旁椅上，臉上掛著微微的笑容。但這一回，我看得見，卻碰不著他了？我的手指清透地穿過他的臉，而那微笑就浮現我的掌心中央。
　　我碰不到他了！那麼他真的是鬼……這一刻，我嚇得連要尖叫都忘了。
　　「為什麼…剛剛…」
　　我的聲音顫抖得連一個句子都拼湊不起來，難得那男死者還猜得出我的問題。
　　「別亂猜了！剛剛你碰到我是因為你的靈魂出了身體。」
　　那個男死者看出我在思索，於是很好心的替我解答。哪知我聽了他的話，恐懼得全身發涼。
　　「不是吧！」
　　我倒吸了口氣。老天，剛剛有一剎間我的靈魂出了我的身體，所以我才能碰到他！
　　「相信我，這絕對是真的。」
　　男死者依是一張笑臉的回答。我認為自己一定是嚇壞了，竟覺得那笑臉看上去有些熟悉。
　　是了！他的笑容和我的男友有些相似，他們都是那種陽光男孩型的少年。事實上，我的男友就是這位男死者的好友。我們的相遇也是因為那場車禍！
　　車禍發生後，他以死者好友的身份到醫院探望我，我出院時剛好趕上參加告別式，後來我們慢慢有了連絡。那時我才１３歲，根本不懂愛情，一直到我１７歲時，他才敢向我告白。我們成了男女朋友。他大我４歲，和死者同年。
　　交往後，我無來由地想起那個一直停留在１７歲的少年死者。

　　不知道人死之後是什麼感覺？痛苦嗎？還是解脫呢？死掉時腦袋還可以思考嗎？會像別人說的，生前經歷的一切會走馬燈似的跑過？他呢？他死時又是什麼感覺？我親眼見他被卡車撞擊，一定很痛吧。而他的女友呢？聽說他的女友只是受了外傷，花了幾個月才恢復，告別式上我也沒著她。她呢？她的行蹤何方？
　　甩開怪異的想法，我和男死者開始進行對話：
　　「你都死了４年了。為什麼還在這裡？」
　　其實我想問的是，他幹嘛要跟著我，還要現身嚇我。
　　「我死了之後靈魂就一直跟在妳身邊！」
　　哪知我不問，他卻自己招了。
　　「你幹嘛一直跟著我？你不用去排隊投胎嗎？」
　　既然他都招了，我還有什麼好顧忌的，總要問個清楚他為什麼要跟著我。
　　「我不知道要去哪裡？就跟著妳。」
　　他答什麼都好，唯獨這個答案最叫我氣結。什麼叫做不知道去哪裡？然後就跟著我了？
　　「你好像有女朋友嘛！你去跟著她啊。跟著我做什麼？」
　　為了提醒他該去哪裡，我有話直說了。
　　「妳不了解，鬼是不能跟自己最親近的人在一起的！」
　　噢！原來做鬼還有苦衷的！
　　「為什麼？」
　　這個倒引起我的小小興趣了。習慣了與鬼談話後，還覺得跟鬼說話挺有趣！
　　「因為鬼會帶走他們最捨不得的人。」
　　咦，這就是苦衷了嗎？
　　「真的？」
　　小時候，我的隔壁同學連續守了一整年的喪，因為他奶奶去世的第一百天他爺爺也去世了。他告訴我是因為爺爺太思念奶奶了，所以才會去陪她。但照男死者的說法：其實是奶奶捨不得爺爺，因為鬼會帶走他最不捨的人呀。
　　「不過如果只是偶爾去看看她就沒關係！萬一她忘了我，那就最好了。」
　　說這話才像人說的，既然死了就要放開心胸嘛！總不能要那個女孩一直為他守活寡。
　　「為什麼？」
　　但我還是很疑惑，為什麼說那個女孩忘了他就好了？莫非還有什麼函義嗎？
　　「因為這樣，我就可以一直守著她！而她也不會為我的不捨而送命啊。」
　　哇！虧我還以為他是一個情操高尚的人，原來這才是他的最終目的。
　　「原來你只想到自己……」
　　我嚴重表現出我唾棄他的表情。
　　「要是我只想到自己，就該也忘了她，去投胎了。試想她忘了我，再和別人在一起，卻忽略了我在她身邊守護她！」
　　突然間，我覺得他很痴情、也很笨，但又傻得可憐。
　　「這樣說，你見過你的女友囉！她真的和別人在一起？」
　　嗯，人皆有惻隱之心，安慰安慰他也好。
　　「是啊。但我很放心把她交給他，因為……有人來了！」
　　男死者的聲音突止，我定神一看。病房的門開了，我的男友就站在那裡。他左手捧著一束鮮花，右手提著一袋食物。他是來探病的！
　　我笑著臉和男友打招呼，回頭又看了看男死者；不曉得我的男友有沒有看見他的好友就坐在床旁椅上呢？而且他的好友跟著我，跟了有４年之久。
　　這期間，也許還因為我們兩個的交往，令他正視和他女友天人永隔的悲劇？
　　我不懂，為何往後的日子裡，我一想起這初識的經過就覺得好難過？